地质学的研究意义范例(3篇)
地质学的研究意义范文篇1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哲学/反问题化/问题意识
从一种学术比较的视角考察,以1978年为界,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呈现出两个明显的阶段性特征:1978年以前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存在着严重的“意识形态化”和“泛问题化”倾向;而1978年以来,则明显呈现出一种“意识形态淡出、学术凸现”发展态势,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意识形态化”和“泛问题化”倾向的批判和反思逐渐成为理论界的主流话语。
毋庸讳言,这种“意识形态淡出、学术凸现”发展态势对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繁荣显然是必然和必要的。它既是对过去意识形态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矫正,也为我们开辟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新境界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学术研究的重要性在于,为我们从“问题中的哲学”升华为“哲学中的问题”,并进而深化对“哲学中的问题”的研究,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理论资源。而这些理论资源正是哲学家们以哲学方式面向现实的基本前提。
然而,当我们进一步审视这种“意识形态淡出、学术凸现”发展态势时,不难发现其背后隐藏着一股若明若暗的“反问题化”学术思潮。这突出地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在价值取向上,唯“学术”是“瞻”,强调对基础理论的研究,认为研究现实问题不是学术;在研究选题上,强调“以既有的思想为对象”,重“哲学中的问题”而轻视“问题中的哲学”;在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上,重科学性轻实践性,回避现实,主张作“不持成见和客观公允”的纯学术研究,认为“尾随于实践仅仅做黄昏的猫头鹰有削弱马克思主义哲学批判、超越与预见功能的危险”;在研究路径上,倚重文本,重文献分析轻实证分析。这种“反问题化”学术研究不仅使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偏离了正常的轨迹,而且也不利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发展。
之所以会有“反问题化”这种极端化的学术倾向,一个重要的认识论根源就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问题意识”的片面性理解。
一、把“问题意识”混同于“问题范式”,仅仅把“问题意识”看做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的一种学术研究路径,而不把它同时看成是一种共性(各种研究范式共有)的思维向度
根据库恩对“范式”概念的经典解释,一种学术研究范式实际上就是研究立场、观点和方法的综合体,其内容表现为对科学研究中各种信念、认知成果、研究方法的整合与升华。对同一事物,通常会有多种解释方式。范式就构成了这些不同的解释或者理论的基础,它是我们用来组织我们的观察和推理的基础模型或是参考框架。
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种研究范式,“问题范式”的特点在于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视角对当代中国社会发展中的一些重大的理论和实践问题予以研究。而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问题意识”,则是指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的一种思维向度。它所反映的,是一种追求哲学识见的研究取向;所要求的,是洞察敏锐而言之有物。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的一种学术价值取向的“问题意识”,它要求探索事物发展的内在逻辑,而不以重复大而无当的普遍规律为目标。
不可否认,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问题范式”需要强烈的“问题意识”。但“问题意识”不只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的一种学术取向,同时它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其他各种研究范式共有的思维向度。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曾指出,“在哲学的实现中有一种关系同世界相对立,从这种关系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些个别的自我意识始终具有一个双刃的要求;其中一面针对着世界,另一面针对着哲学本身。”①作为学术研究中的一种共性的思维向度,“问题意识”一方面涉及“问题”本身即研究对象的确立。如果不加选择地将现实中的所有问题都纳入到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范围,无疑会导致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泛问题化”。另一方面,“问题意识”还涉及提问的方式,即如何提出、如何着手解决问题,而这实际上反映出人们治学时的一种意识——“学术意识”。与第一个方面不同,“问题意识”在这里应该充分体现认识演进的过程,反映既有的研究状况、贡献及提出的问题、采用的材料、立论的依据与阐发的方法等。
对于“问题意识”的强调,不仅有利于寻找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术前沿、减少浅层次的重复,也有利于促进论点的提炼与研究的深入;不仅有利于拓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不同学术范式之间的“学术共识”,也有利于拓展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哲学、西方哲学等的“学术共识”。
二、从“学术意识”而不是“问题意识”的视角去界定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问题域,把“问题”看成是“理论和学术中的问题”而不是“时代和现实中的问题”
任何一门学科都有自己的问题域和言说方式。所谓“问题域”,也就是问题提出的范围、问题之间的内在关系和逻辑可能性空间。不同的问题域,解决之道也不相同,而同一问题域的不同层次的要求,解决之道也不尽相同。
当前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的“反问题化倾向”纷呈,根源性症结就在于研究者多是从“学术意识”而不是“问题意识”的视角去界定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问题域,把“问题”看成是“理论和学术中的问题”而不是“时代和现实中的问题”。其所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要么是生吞活剥西方各派理论的所谓“纯学术创新”,要么演变为著者在自己的书斋里“自言自语”。这种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问题域的厘定,不仅严重脱离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这一理论主题,也有悖于应然形态的哲学内在诉求。
事实上,不论哪一种哲学理论,从根本上说,都不可能是单纯地形成于“理论和学术中的问题(哲学中的问题)”,而总是不同程度地形成于“时代和现实中的问题(问题中的哲学)”。人们只能在“历史视野”与“时代状况”的撞击中研究“哲学中的问题”,只能以自己时代的生存状况和生活体验为背景来研究“哲学中的问题”,而不可能是脱离时代的纯粹的玄思和遐想。正是由于“哲学中的问题”总是隐含着特定的“问题中的哲学”,因此,每个时代的哲学都具有某种广泛而深刻的一致性。比如关于现代性及其与当代社会发展的关系问题的哲学研究,这既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关注的理论焦点,也是当代西方哲学的主流学术话语。从现代性的理论视角探讨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可以找到沟通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西方哲学的理论契合点,使我们在建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现代性分析范式时,能够很好地借鉴和吸收中国传统哲学和当代西方哲学中合理的思想资源。这种研究视野,显然有助于我们厘清当代中国现代性问题的具体论域,增强实践科学发展观的自觉性,顺利推进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实践进程。因此,哲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的方法论原则,应当是自觉地探索、澄明“哲学中的问题”所隐含的“问题中的哲学”。在何种程度上挖掘出“哲学中的问题”所隐含的“问题中的哲学”,才能在何种程度上把握到“哲学中的问题”。
显然,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要克服理论脱离实际的状况,就必须“既要善于从文本中发现问题,更要善于从社会生活实践中提炼出问题”,从而跳出学术冷落现实的误区。那种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问题域”仅仅界定为“理论和学术中的问题”而不是“时代和现实中的问题”的认识,恰恰忽略了哲学理论和哲学思维的时代性和民族性。从哲学理论和哲学思维的时代性和民族性审视,尽管马克思主义哲学和西方哲学具有文化的同质性,它“并没有抛弃资产阶级时代最宝贵的成就,相反地却吸收和改造了两千多年来人类思想和文化发展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②,但两者无论在阶级属性、理论实质抑或在发展形态、社会作用上都有实质性差别和原则性分歧。在于关注什么样的“问题中的哲学”,怎样关注“问题中的哲学”,以及如何回答“问题中的哲学”。马克思和恩格斯所关注的“问题中的哲学”,是“变革现实资本主义”问题,是“人类解放”问题,是“创立新的世界”问题。这应当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现代西方哲学的原则区别,因而也是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立足点和出发点。
三、仅仅把“问题意识”理解为一种学术主体意识,而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理论诉求
作为一种特殊的实践活动形式,像其他学术研究一样,哲学研究也具有鲜明的主体性特点。因此,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研究和探讨哲学问题时,都不是一般地谈论哲学观,而始终是就某一位哲学家的哲学观点来探讨哲学观问题。他们这样做固然是因为与论敌论战的需要,但更主要的则是哲学研究的主体性特点使然。在马克思看来,哲学家首先是“时代的”哲学家,哲学与时代的关系是通过哲学家与时代的关系表现出来的。“哲学家并不象蘑菇那样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他们是自己的时代、自己的人民的产物,人民的最美好、最珍贵、最隐蔽的精髓都汇集在哲学思想里。正是那种用工人的双手建筑铁路的精神,在哲学家的头脑中建立哲学体系。”③马克思对那种脱离实践、躲进书斋去建构“哲学体系”的做法是深恶痛绝的。纵览在马克思的著作中,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他关于“哲学家”这个概念往往是在一种贬义的语境下使用的。马克思经常把那些脱离时代的理论家称为“哲学家”。相反,对于那些面向时代的哲学家,马克思则常常使用“真正的理论家”、“时代的哲学家”、“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共产主义者”等这些充满感彩的概念。能否面向时代,是否具有时代的视野,是进行哲学理论创新的关键。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现实诉求表现为两个方面:其一,就哲学的性质而言,哲学作为一种理论和文化形态,是“现世的智慧”,“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哲学不仅在内部通过自己的内容,而且在外部通过自己的表现,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④作为关于现实的真理,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的形成及演变的根源在于现实世界。“学问之道,当识其大者。”所谓“大者”,讲的就是人与自然相互关系的规律,社会变迁、发展的内在逻辑和规律。深入思考和研究社会生活中重大的理论和现实问题,从来都是认识和发现规律的基本途径。这是我们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必须应有的主体自觉。其二,就其功能而言,哲学不仅反映一个时代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理论思维水平,而且是人们认识和改造世界的思想武器。哲学、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其立场是鲜明的。不能面向“人民”、不能为“人民”说话办事的哲学,其理论是空洞的和没有说服力的。马克思曾反复强调,“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的力量只能用物质的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⑤“哲学把无产阶级当作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作自己的精神武器”。“哲学不消灭无产阶级,就不能成为现实;无产阶级不把哲学变成现实,就不可能消灭自身。”⑥
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不能是单纯以注经释义为最高意旨的哲学家,而应该是以自己的哲学参与改变世界的实际活动并从中提炼哲学思想的哲学家。如果说实践是理论的源泉,那么哲学家则是联结理论和实践的中介。哲学家惟有通过参与社会实践,通过对各种复杂社会现象的观察透视,才能把人民群众的实践经验加以概括、升华,形成具有普遍意义的哲学理论。尽管这一理论活动过程深受其个人思维方式、价值取向、知识阅历等因素的支配和影响,但这些个性因素一般与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密切相关。一个哲学家走得与现实愈近、与人民群众的关系愈密切、参与社会实践愈深入,其哲学思想愈能反映现实、指导实践。
四、仅仅从主观根源理解“问题意识”,而不是从实践根源方面理解“问题意识”
“反问题化”倾向的盛行,还有一个认识论根源,就是人们仅仅从主观根源理解“问题意识”,而不是从实践根源方面理解“问题意识”。
哲学中的问题只有来自问题中的哲学,才是有生命力有现实性的哲学问题,因为现实的要求和矛盾最强烈地表现在人类面对的问题之中。哲学问题不是意识的外化和主观的认定,问题根源于现实的矛盾。判断社会变革的时代不能以它的意识为根据,相反,这个意识必须从物质生活的矛盾中,从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现存冲突中去解释。只要按照事物本来面目及其产生的根源来理解事物,任何深奥的哲学问题都会被简单地归结为某种经验事实。因此,离开了产生问题的实践基础,问题就只能是虚假的空洞的概念。实际上,问题并非仅仅标示着一个人思想的成熟状况,它尤其标示着人们对这一时代的认识与把握所能达至的深度。只要人们善于在历史风云变幻中排除迷障,把握要领,正确地提出了问题,那么距离正确地解决问题就已经不再遥远了。也正是从这一意义上讲,问题是时代的格言。
马克思曾经说过:“一个时代的迫切问题,有着和任何在内容上有根据的因而也是合理的问题共同的命运:主要的困难不是答案,而是问题。因此,真正的批判要分析的不是答案,而是问题。”⑦马克思在这里强调的正是问题之于时代的重要意义。问题与时代的关联在于,“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因为只要仔细考察就可以发现,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固因为现实的要求和矛盾最强烈地表现在人类面对的问题之中。⑧因为问题之于时代、之于社会历史发展具有如此重要的地位,所以准确把握和解决时代与实践提出的重大问题,就成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不容辞的历史使命。
从实践根源方面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问题意识”,意味着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必须能够深层次地解释和解决中国问题。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进程中,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必须能够缓解或消除转型过程中出现的社会矛盾,提供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法与途径。为此,就必须从历史主义的观点出发,把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看作中国现代化运动的理论和实践的整体,通过考察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之间的关系,与中国其他哲学和社会思潮之间的互动关系,揭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多层次的内容和它作为一种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态的特征。在理论上,它要求反思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道路,研究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态;在实践问题上,它要求反思中国的现代化道路:中国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实现自身的现代化?20世纪的中国现代化的道路是什么?在当今全球化浪潮的冲击下,树立什么样的中国现代化的新理念?如何建立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相适应的现代政治体系和意识形态?
注释:
①③④⑤⑥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第76、220、220、9、214、203页。
地质学的研究意义范文
关键词:外部研究;理论实质;决定性结构
雷纳·韦勒克吸纳了结构主义现象学、符号学、语言学等理论观点,从质料和结构的维度提出了内部研究和外部研究理论,试图以系统的整体艺术理念关照文学研究。历来研究者们都聚焦于他的内部研究,认同了韦勒克“内部研究”的核心地位;但事实上,对外部研究诸问题的质疑或批判也同样从逆向视角肯定了内部研究理论。以下笔者将从外部研究的问题和理论实质进行透视,旨在阐明韦勒克外部研究对内部研究本体的认同,其理论基石乃是文本的“决定性结构”。
一、外部研究问题的提出
韦勒克认为从文学和传记、心理学、社会、思想等维度对文学的研究为“文学的外部研究”,提出了外部研究的诸种问题,以下对其内容作以分析:
文学和传记:韦勒克认为传记作为文献记录创作者个性和生平事迹,有助于揭示诗歌的生产过程;并通过柯勒律治的观点肯定了传记只要是真实的记录一个人的生平机遇,对研究都将有一定的价值和意义。对于传记和作品之间平行研究的价值,韦勒克则认为,文本作为一种面具或戏剧化的传统表现,当传记具有“诗人本身的经验、本身生活的传统表现”时,便具备一定的价值。毋庸置疑,韦勒克从文学接受和文学批评的角度还是认可传记研究意义的。
文学和心理学:韦勒克首先分析现实主义在创造人物时心理的“移情行为”和浪漫主义作家的“投射行为”;接着,从弗洛伊德和荣格的精神分析学角度肯定了“心理学明显地可以阐述创作的过程”,以歌德笔下的浮士德和维特等等,说明了小说家自我潜在于作品中的形象;而且,还认为戏剧和小说中的人物在心理学上是具有某种真实性的。总之,韦勒克承认“心理学可能加深他们对现实的感受,使他们的观察能力更加敏锐,或让他们得到一种未曾发现的写作方式。”[1]91从文学创作和接受的层面肯定了心理学研究对文学至关重要的作用。
社会和文学:韦勒克从人类社会起源问题关注文学,认为文学的产生与某些社会实践有密切相关。“在原始社会,我们甚至不大可能把诗与宗教仪式、巫术、劳动或游戏等划分开来。”[2]。并将这一实践关系上升到理论:“文学研究中所提出的大多数问题是社会问题,至少终归是或从含义上看是如此。比如传统和通例,准则和类型,象征和神话等问题都是社会问题。”[1]96这些社会研究为文学提供了实证。同时,他从作家的社会学角度强调作家应该“研究文学产生的经济基础,作家的社会出身和地位及其社会意识的整个问题”[1]92;从作品的价值上强调“把文学作品当做社会文献,当做社会现实的写照来研究。”[1]94从作家的成就上强调“作家不仅受社会的影响,他也要影响社会。”[1]102韦勒克分析了社会学研究法,强调它对文学提供的重要原始资料所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
思想和文学:韦勒克通过比较研究的方法得出“文学史与人类的理智史是平行的,并反映了理智史”。他认为“文学可以看做思想史和哲学史的一种记录”,他从寓语学层面比较了英国文学和哲学:伊丽莎白时代诗歌中蕴涵着文艺复兴精神;马娄作品中蕴涵着无神论和怀疑论精神等等。他肯定了文学作品在直接或间接的暗喻中,具有哲学的思想见地。可以说,韦勒克强调思想可以提高作品的艺术价值,使作品呈现出其复杂性和连贯性;作品中的思想见解有时甚至“可以增加艺术家理解认识的深度和范围”。
从以上韦勒克外部研究的内容看,他通过比较研究分析了文学和传记、社会、心理学、思想等之间交叉互渗的关系,这些外部研究方式对读者接受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体现了他对外部研究理论的认可。
二、外部研究的实质透视
韦勒克虽然认可了外部研究的某些意义和价值,但却又对其内容提出质疑和批判,层层剥离,最终将其置于无足轻重的地位。韦勒克这种前后迥异的理论态度究竟意图何在?以下分别从他所质疑或批判的内容透视其理论实质。
对传记式研究的质疑和批判:韦勒克以传记真实性和作用为出发点质疑了“传记家以诗人的作品为根据来撰写传记,这里有多大的程度的可靠性?文学传记的成果对理解作品本身有多大关系和重要性?”[1]75在他看来,传记仅仅“将文学的决定因素置于传统和惯例”是一种因果式的研究法;而且认为作家创作时受到艺术传统和先验认识的影响,其创作经验已经发生了变异,他的经验真实和生活真实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因而断言:任何传记研究“都不可能改变和影响文学批评中对作品的评价”。
对心理式研究的质疑和批判:韦勒克聚焦于作品中人物的“心理学真理”问题上。首先他列举了心理学手法在多数作品融合中的瑕疵,认为文学作品中心理学的表现手法并非作者实际的意识变化过程,不具有“心理学的真理”。即使作家成功实现了这一心理学的真理也未必具有艺术上的价值。甚至认为“心理学对艺术不是必要的,心理学本身也没有艺术上的价值。”[1]69其次,他批判了艺术家违反心理学准则的艺术创作,因为心理学上的“真理”缺乏一种普遍有效的自然主义标准和尺度。韦勒克将心理研仅仅作为文学研究的材料,其艺术价值唯有增强作品的连贯性和复杂性时才能够体现,而真正的价值标准则在于作品本身。
对社会式研究的质疑和批判:韦勒克从价值的角度批判了研究者将艺术真实当做艺术真实,将文学研究的核心转移到语言特点和审美风格上。他认为“社会环境似乎决定了人们认识某些审美评价的可能性,但并不决定审美价值本身。”[1]90他强调文学本身的审美价值,以文学的功利性为例质疑了文学的载道作用,否定社会式研究的价值,把社会性置于研究中无足轻重的地位。因为“文学有它自己的存在理由和目的”,其理由和目的则在于文本的审美层面,而不是外在的社会学因素。
对思想式研究的质疑和批判:韦勒克批判了“把文学仅仅作为一种研究思想史的记录和图解”,认为这种研究忽略了文学的整体性,甚至断言“把艺术品贬低成一种教条的陈述,或者更进一步,把艺术品分割肢解,断章取义,对理解其内在的统一性是一种灾难。”[1]112同时,他从文学审美视角批判了诗歌中的哲理思想,否定了诗歌审美价值和哲理思想的必然联系,提倡文学研究“思想与文学作品的肌理真正交织在一起,成为其组织的‘基本要素’”[1]114。韦勒克对这种从思想上研究文学的方式是反对的,认为它不具有整体性,影响了诗的审美接受效果,真正能够体现文学作品审美价值的则是文学内部要素。
通过透视外部研究实质不难发现,韦勒克之所以前后观点迥异其根本在于他对文本自身的强调,将研究的核心定位于文本自身的审美价值上。因此,他所论及的外部研究问题并非真正的肯定或认可,指归在于消解外部研究的理论价值。
三、思想寓居的坚定基石
韦勒克的外部研究理论实质乃是反对用外部研究方法来比附文本,强调以文本自身为核心研究。那么,文本又何以能够决定研究的价值和意义呢?其理论基石则是文本的决定性结构。
韦勒克认为,文学作品作为一种存在,它是客观的和稳定的,而读者阅读经验却是千差万别的;因而,它相对于不同程度的接受者来说具有某种确定性。但是,从读者接受角度来看,文学作品须有主体经验的参与才能获得其现实存在。据此,韦勒克以文本为中心将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划分为:本体存在与经验存在。本体存在是文本自身的客观存在,经验存在则是文本在读者审美接受后的现实存在。作为接受对象的任何艺术品都是一种本体存在,它是由文本自身的语音、意义、所表现的事物等审美层面构成的整体,它决定着文学作品存在的根本。因此,韦勒克称之为“决定性结构”。
首先,韦勒克用类比分析了索绪尔语言学中“语言”和“言语”的特征。他认为,文本的“决定性结构”如同“语言”一样具有相对稳定的性质;而读者的阅读经验则如同“言语”一样具有某种差异性和多变性。犹如人们无法穷尽任何一种“语言”中所有的“言语”一样,任何读者也不可能凭个人的经验把握一部作品的“决定性结构”。读者的每次阅读经验都是对“结构”一次触及和展示,都是决定性结构在一定程度上的现实实现。其次,韦勒克认为决定性结构作为一种标准或尺度决定作品的价值,并且“在标准和价值之外任何标准都不存在”,读者对“决定性结构”的认识程度就意味着对作品价值的判断水平。同时,接受者对“决定性结构”的问询和把握,都仅仅是部分触及了文本的本质。文本的价值客观地蕴涵在结构之中并与之密不可分的:“不谈价值,我们就不能理解并分析任何艺术品,能够认识某种结构为艺术品就意味着对价值的一种判断。”[1]164可见,决定性结构的决定性是在于文本价值,其核心地位奠定了文学的理论基石。
在韦勒克看来,文学研究的核心在于文本自身,文本的价值唯有通过决定性结构才能实现。相反,作为外部研究的经验存在是变化不定的,并不具有决定性,其中的诸种因素也没有一个可以确定的标准和尺度,导致研究者对理论本身的僭越,陷入了相对主义或极端主义的泥淖,又何谈价值问题呢?
总之,韦勒克的外部研究理论虽然提出文学和传记、心理学、社会、思想等论题,但却认为外部研究作为一种经验存在,并没有触及文学本身,亦不能体现文本的审美价值,甚至“永远不能解决分析和评价等文学批评向题”,所以,将其研究的意义和价值消解为服务内部研究的材料。相反,他认为文学本质问题应是文本自身,因为它作为本体存在决定了文本的价值和意义;并将这一结构寓居在了文本自身的研究——内部研究,认为唯其内部研究方可揭示文学之为文学的价值和意义。从某种程度上说,外部研究不过是从逆向角度肯定内部研究的核心价值,即提出外部研究问题的实质乃是为了肯定内部研究的核心地位,外部研究理论和内部研究理论的目的是一致的,都强调了文本自身为核心的内部研究。
参考文献:
地质学的研究意义范文
关键词社会学质性研究中国化
〔中图分类号〕C91-0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47-662X(2013)04-0101-07
一、中国社会学呼唤本土化
1学科建设的呼唤
社会学在中国的恢复重建,是与改革开放完全同步的。短短三十余年,社会学教学、研究机构从无到有,人才队伍迅速壮大,学科体系逐步成型,期刊、著作和学术成果在世界学术之林占有一席之地。尤其随着国家和谐社会、社会建设、社会管理的提出,社会学的学科地位也正在由过去相对次要的“潜学”变为越来越热的“显学”。
尽管中国社会学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但总体看,可以说我们尚没有建立起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社会学”。有学者指出,“中国社会学虽然阶段性地完成了学科重建的任务,但距真正意义上的学科复兴尚有不短的距离。因为学科重建之精髓不仅在于学系之建立,学刊之举办,学会之成立,著作之出版等那些有形要件,还在于一种学科知识传统之再建。在这一意义上,社会学重建的实质是‘学理’的重建。”田毅鹏:《社会学学科知识基础的重建》,《中国社会科学报》2009年9月22日第B8版。的确,从学理层面看,我们的社会学无论是话语体系还是方法理论,很大程度上都只是“西方社会学”。社会学教材的主要概念、范畴、理论都照搬自西方;研究方法直至成果表述都是套用、模仿西方体例结构;语言表述流行的是西方话语体系、符号系统;而在研究成果的评价上更是以西方为标准,称之为“学术规范”。经济学在次级学科分类及教材建设中,明确提出了“西方经济学”概念。但社会学界却极少有“西方社会学”的提法。恰好表明大家默认的社会学只有一种,那就是西方的主流社会学。难怪有社会学家在总结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学的成就与问题时,指出中国社会学存在三种“令人忧虑的倾向”,第一种便是“西方尤其美国社会学概念和方法的简单移植”。应星:《中国社会学的转型与中国社会学的复兴》,《光明日报》2008年10月21日第11版。
社会科学研究、人文研究与自然科学研究不同,具有明显的地域性。这是因为,自然世界与人类社会是不能等同的,自然现象虽然变化无常,但是现象背后的规律,则是古今如一。因此,自然科学“它是科学的普适的,是无民族无国界的。”张宇:《关于构建中国经济学体系和学术话语体系的思考》,《光明日报》2012年8月20日第1版。物质世界服从宇宙统一的规律,所以不可能有“国别物理学”的产生,不存在自然科学的“本土化”问题。人类社会的发展当然也有许多共性和普遍规律,但不同国家、民族历史、文化的不同,使得大千社会表现出明显的差异性。企图把西方的理论、方法及所研究的主题,全盘移植到中国是不现实的、不科学的。社会学以解释社会现象、探求社会发展规律、维护社会和谐、推动社会进步为己任,其理论和方法的本土化是学科建设的必然要求。
2社会转型实践的呼唤
当今中国正处在社会转型期,社会结构剧变,社会矛盾高发,为社会学者提出了许多急需解释、解决的社会问题。应当说,当代中国社会学者还是普遍具有这种“问题意识”的。然而,目前我们极少看到社会学重大成果在解决现实社会问题中发挥理论指导、实践先导的作用。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建设、加强和创新社会管理等重大决策,相关理论及政策往往是由政治家们提出,社会学的功用则是跟在后面诠释、总结,提炼模式。
毫无疑问,社会学是一门应用性极强的学科,按常理说“社会”对该专业及毕业生应当有强烈的需求,然而现实是相关专业境遇极其尴尬。譬如,伴随社会建设的需要,国家民政部发文要求建设一支宏大的社会工作者队伍,教育部则短期内就在全国高校部署、设置、“培育”了一大批招收本科生和研究生的“社会工作”专业,一般是作为“社会学”一级学科下的应用型专业方向。然而,这些毕业生很快又大多成为“就业难”队伍中的一员。普遍反映“社工”专业所学内容“用不上”。这种际遇固然可以说与“体制”有关,但更多的确是学科自身的“先天不足”和“水土不服”,其照搬西方的基本框架、话语体系,与国内社区实际格格不入。
从马列主义引入中国后的境遇来看,是教条主义的照搬照套还是结合中国实际吸收消化创新,不同的态度展现截然相反的结果。与此类似,社会学的发展绝不能仅限于引入移植,而要立足中国实践,解决中国问题,尤其在社会转型的关键期,更迫切需要社会学的本土化。
3大国地位的呼唤
中国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国,历史悠久,民族众多,国内生产总值也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可以说中国拥有世界最大且最复杂的“社会”,理应产生相应的“社会之学”。“但是,在当今世界社会学界,没有中国社会学流派,没有中国社会学思想,没有中国社会学大师。”李毅:《中国应创建世界一流社会学》,《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8月9日第4版。显然,这种状况与一个大国的地位是极其不相称的。
可以看到,中国社会学界不少专家权威“言必称西方”,评价标准也基本都是西方的,学界完全是一种弱国心态。一门学科整体上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不可能达到学术前沿,更谈不上超越。而社会学不同于其他学科,社会学的落后将很难孕育出先进的社会思想,也很大程度影响着国家软实力的发挥。
郑杭生教授认为,中国社会学的“理论自觉”是当今时代的要求,是当前形势提出的紧迫问题。“既不能看轻自己,抬高他人,也不能反过来,看高自己,看轻别人”。李潇潇:《理论自觉与中国的学术话语权——访著名社会学家郑杭生教授》,《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9月9日第5版。中国共产党十报告提出要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这里的“理论自信”包括了中国特色的社会学理论。但如果没有本土化的成功,就不可能建立起社会学的理论自信。本土化就是结合当时、当地实际,结合本民族、本地区实际。从一个国家范围来看,社会学的本土化即社会学的中国化。本土化需要一定的理论准备,需要建立在对世界主流社会学的全面了解和反思基础之上。
二、西方社会学的科学传统及量化倾向
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社会学,是基于欧洲国家社会大转型时期的需求应运而生,是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的产物。与此同时,社会学也是伴随着近代自然科学的诞生而诞生,这种渊源也使得社会学学科体系思想方法打上了浓厚的自然科学烙印。公认的社会学鼻祖、创始者法国人孔德(1792-1857)就把社会学看作象自然科学一样,并认为是人类认识史上“科学序列”最高级也是最后一门学科。他对科学的排序依次为:数学、天文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社会学。社会学创立早期,干脆就叫“社会物理学”。之后,同样是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1858-1917),以《社会学方法的准则》和《自杀论》等著作,奠定了社会学实证、定量研究的一般原则,并树立了示范样板。步入20世纪,统计科学的发展、抽样理论的创立,尤其盖洛普(1901-1984)美国舆论研究所的建立及其民意调查的成功,使得抽样问卷调查、多变量统计分析及检验技术逐渐成为社会学研究方法的标准。一代代西方社会学大师不断丰富发展着这门学科的理论和方法体系,但贯穿始终的是逻辑实证主义传统,尽量向自然科学靠拢看齐的方法论仍然是西方社会学的主流。
“科学的”社会学必须符合科学的特性。其一曰客观。就是强调研究者独立于研究对象之外,价值中立;只做客观描述,不做价值判断;反对先入为主,“人为”干预。其二曰实证。强调其“经验科学”特性,注重社会调查、社会实验,研究结果要求可重复、可检验。其三曰逻辑。倡导精确定量,注重数据分析、数学语言表达、数学模型统计方法。“只有当社会能够用数学语言来表示时,它的各部分之间的确切关系才能得到证实。只有当资料可以通过可信的计量工具用数量加以表示时,不同研究者的研究结果才能直接地加以比较。没有量化,社会学就只能停留在印象主义的臆想和未经证实的见解,因而也就无法进行重复研究,确立因果关系和提供证实的通则”。[英]哈拉兰伯斯:《社会学基础》,孟还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6年,第60-61页。
我国恢复重建以来的社会学,也一直十分明确地将其定位为“经验科学”。“中国社会学在恢复之初,主要是请美国社会学家来华讲学,受到美国社会学的研究风格影响较多一些。因此,30年来的中国社会学在研究风格上更具有实证研究的特点。”李强:《理论研究对于社会调查及实证研究的重要性》,《中国社会科学报》2009年10月29日第7版。以自然科学为模本,在研究应用中已经形成一整套“规范”严密的研究方法。包括抽样技术、量化资料收集技术、以数理统计为基础的资料分析技术等等。确立了量化研究在中国社会学研究中的主导地位。社会学的学术规范被概括为“洋八股”:问题—文献—假设—测量—数据—方法—分析—结论。“一项研究要从问题出发,然后综述相关文献和理论、讨论各种不同观点和可能的答案,进而从中抽出假设命题;之后测量概念,收集数据,设计分析方案;最后分析数据以检验假设,并作出总结。八个部分各行其职,环环相扣。”彭玉生:《“洋八股”与社会科学规范》,《社会学研究》,2010年第2期。而计算机统计和信息技术的发展,“数字化时代”、“数字生活”、“数字地球”,更激发把一切纳入“数字表达”的愿望。
社会学领域这种“定量分析”的方法取得一定成功的同时,更表现出极大的局限性。其解释力、预测力很大程度上不如许多非定量的研究成果。“过度数量化”逐渐与现实脱节,使其“经世致用”功能演变为一场数字游戏。以致有人认为,与其说是“社会学”,不如说是“统计学”。我们以国外通行的五分制量表进行满意度测量,我们制定评比“幸福指数”“和谐指标”,我们去计算现代化的实现程度,甚至“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完成62%”的重大成果,我们的研究论文越来越精致“精确”,成果越来越与国际“接轨”。但,我们至今还没看到产生费孝通早期提出“差序结构”类似的具有解释力的宏大理论,未能有达到或超过费老的国际公认大师。
不少学者开始对追求精确定量的社会学进行反思。譬如对定量研究最常用的问卷调查方法加以“解构”,指出问卷的元假设、基本概念中存在诸多问题,问卷调查获取的数据都是被调查者面对调查员时“主体建构”的结果,而非“客观存在”的数据被发掘出来了。潘绥铭:《“主体建构”视角更应用于问卷调查》,《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6月29日第11版。社会学研究对象是微观个体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不可能把人象物一样分析测量。即使是“物”的微观粒子,其运动遵循海森堡测不准原理(不确定性原理)也不可能准确测量。更何况任何社会也几乎不存在“理想化”状态,研究者无法做到完全的“价值中立”。但另一种观点认为,当前中国社会学界的研究不是过于强调量化,相反是大量研究者的浅陋,量化研究的不规范,大规模调查的不足,抽样技术问题等等。
三、质性研究方法的产生与特点
伴随“后现代”思潮兴起,西方社会科学的发展产生了“质性研究方法”(qualitativeresearchmethod)。实际上质性研究方法并非仅限于社会学领域,而是自一开始就广泛应用于教育学、心理学等不同学科。探究其起源,可以认为质性研究主要发端于三个领域:早期人类学的人种志方法;20世纪初“社会工作”兴起的个案工作小组工作实务;20世纪60年代以来对“量化”研究的“反抗”思潮。文军、蒋逸民:《质性研究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5页。
质性研究在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被介绍到中国。又被翻译为定性研究、质的研究、质化研究等。其应用较早集中在社会性别研究领域,凸显女性主义方法论视角。已经形成了包括参与观察、个案研究、深度访谈、焦点(主题)小组法、民族志(人种志)方法、扎根理论、叙事研究(内容分析、口述史、音像资料)、行动研究等一整套方法体系。
正如在名称上还存在分歧,关于什么是质性研究的定义也五花八门。较多共识的是陈向明的界定:“质性研究是以研究者本人作为研究工具,在自然情境下采用多种资料收集方法对社会现象进行整体性探究,使用归纳法分析资料和形成理论,通过与被研究者的互动对其行为和意义建构获得解释性理解的一种活动。”陈向明:《质的研究方法与社会科学研究》,教育科学出版社,2002年,第12页。此定义中包含了质性研究的几个主要特点:一曰“参与性”;二曰“情境主义和整体主义”;三曰“理解原则”。
“参与性”不是简单的参加,而是打破研究者与研究对象的主客体界限,研究者本人是主要的研究工具,其个人背景以及和被研究者之间的关系对研究过程和结果的影响必须加以考虑。质性研究特别强调参与、体验,重视“相处式”调查,自进入中国后,开始阶段的许多课题都是以“参与式”“行动研究”为关键词的。这就摒弃和否定了所谓的“客观性”、“价值中立”的科学性要求。
“整体主义和情境主义”表现在注重个案、强调“过程”。主张把社会现象放在具体的历史场景和社会网络中去考察,进行深入和长期的研究。倾听,尽量不干扰“自然情境”;跟踪事物的动态发展历程而不是只关注结果;更加注重语言、文本而不是数据;以深度访谈取代一定规模的问卷调查。认为“研究过程是研究结果中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部分,必须详细记载和报道”。
“理解原则”提倡“地方性知识”。研究的目的不仅仅是描述现象、探求规律,而是要解释、理解其意义。透过对文本语言语义分析、反思、多面反复归纳,挖掘话语背后的话语,从当事人的视角理解他们行为的意义和他们对事物的看法。
四、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的关系及地位
关于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的关系,主要有两种认识:对立统一关系;不同范式关系。
对立统一说。又可区分为强调区别对应和强调渗透互补的两种观点。前一观点认为,质性研究作为一种与“定量研究”、“量化研究”相对应并相区别的研究方法,各自的应用范围和侧重点不同。应当根据不同的问题、不同的研究对象和研究条件,而选择采用质性方法还是量化方法。后一观点则认为,任何事物都是质和量的统一,社会研究必然同时包括定性和定量两个方面,不可偏废。质性研究和量化研究是相互渗透、相互补充的。两种观点都不否定质性研究,但更推崇量化研究。认为量化研究以质性研究为先导,量化研究是质性研究的高级阶段。甚至于认为质性研究是不懂量化方法、没有数学基础的研究者才会采用的初级的、简单的“定性”研究方法。
不同范式说。科学哲学家库恩1962年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中提出了“范式”概念,按照库恩的定义,范式指被学术共同体奉为标准的一系列普遍性规则、方法、概念及理论。可以理解为某一科学群体在一定时期基本认同并遵循的学术基础和原则体系。
我们看到,质性研究不是一种方法,而是一个“方法群”;不是一个简单的方法群而已,而是有着自身完备的理论体系。且这一体系在方法论、认识论、本体论基础上都迥异于传统实证主义社会学。质性研究的分析方式以归纳为主;而量化分析、数学模型遵循的是演绎为主的逻辑。质性研究强调的“参与性”、“情境主义和整体主义”、“理解原则”与自然科学传统量化研究要求的客观性、实证性、逻辑性形成鲜明对比。量化研究突出的是“工具理性”,质性研究彰显的是“价值理性”。因此,质性研究和量化研究的区别绝不仅仅是方法层面的不同或研究侧重点的不同,而是根本的研究理念即世界观、价值观层面的不同,因而是范式的不同。
质性研究的地位始终只是作为“方法”,很少从“范式”视角加以探讨。有研究者干脆指“质性研究又称定性研究”。陈雯:《社会科学研究中质与量的方法选择》,《重庆社会科学》2009年第3期。其实,质性研究即使只作为一种社会学研究方法,也是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定性研究”的。因为质性方法从来不排斥定量数据分析,只不过不以此为主。但是,“定性”与“定量”,“质化研究”与“量化研究”,“质的研究”与“量的研究”,这种名称上的对偶关系表明“对立统一说”在中国社会学界占据主导地位。按中国的语法习惯听起来,“质性”的翻译名称有点别扭、不习惯,没有相对应的“量性”研究,但这一名称最终还是被中国社会学界所接受并达成共识。其实这恰好意味着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不是对应、互补的关系,而是两种不同的研究范式。
如果把质性研究仅看作方法或方法体系,显然是低估了其价值和意义。因此,笔者及研究团队主张并致力于将“质性研究方法”上升为“质性社会学”。并从2009年起连续4次每年在全国社会学年会举办“质性社会学论坛”,创办《质性社会学研究》学术期刊。
五、中国社会学早期本土化的成功探索
我们把1979年以来中国社会学学科体系的建设称之为“恢复重建”,是因为50年代社会学教学与研究被作为“资产阶级伪科学”而中断。实际上早在20世纪伊始社会学就已传入中国。严复于1903年(一说为1898年)最早翻译介绍斯宾塞的社会学著作《群学肄言》,是社会学进入中国的标志性事件。他将“社会学”译为“群学”,体现强烈的中国文化色彩,表现自觉的本土化意识。1930年2月中国社会学社成立,孙本文明确提出“把建设一种中国化的社会学”作为目标。周晓虹:《孙本文与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社会学》,《社会学研究》2012年第3期。商务印书馆2010年出版的已故社会学家吴文藻的文集,书名定为《论社会学的中国化》。可以认为,老一辈社会学家在上世纪初对于社会学中国化的自觉性要远高于80年代以来的恢复重建时期。相应地其成就也是如此。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一批留学欧美回来的中国社会学家们致力于本土社会学的探索。虽当时的规模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但可以认为,当时中国社会学家在社会学本土化、中国化方面取得的成就和影响,迄今并未超越,甚至还远未达到。“当时中国社会学在世界上的地位,比今天要高得多。可以断言,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除了北美和西欧,至少就其思想质量而言,中国是世界上最繁荣的社会学所在地。”④李毅:《中国应创建世界一流社会学》,《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8月9日第4版。
一般认为,20世纪初社会学传入中国后,到新中国成立之前中国社会学已经形成了三大流派:以孙本文、潘光旦、吴文藻、费孝通等为代表的学院派;以梁漱溟、晏阳初等为代表的乡村建设派;以、瞿秋白等为代表的革命派社会学。④
学院派社会学家其实还可进一步细分为孙本文代表的综合学派和吴文藻、费孝通等“燕京人类学派”。这些学术大家全部具有留学欧美或东洋的学术背景,然而他们却深具中国本土文化自觉。孙本文著作《社会学原理》《社会心理学》等代表了中国社会学的理论高度,被日本用作社会学教材。他还著有《现代中国社会问题》。潘光旦的中国家庭问题研究产生广泛的世界影响。到40年代,吴文藻、费孝通等一批中国社会学家已创造出自己的社会学概念、主题、方法和学派。如费孝通的“超稳定结构”、“差序格局”等。学院派社会学还表现出一个特征是早期“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不分家”现象。不仅仅当时社会学家大都有人类学或民族学的留学研究背景,还表现在往往将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设在同一教学研究机构,社会学教学中通常会开设人类学民族学课程。王建民:《与社会学结缘的中国人类学——基于20世纪前半期的学科史讨论》,《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12年第6期。
乡村建设派社会学是大知识分子到农村去、到社会最底层,脚踏实地艰苦奋斗,兴办平民教育,普及传播科学文化,试图通过改造“人”而改造农村、改造中国社会。有点类似于今天的“社会实验”“行动研究”。他们在社会学调查研究方面做出了许多贡献,《定县调查》即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具有里程碑意义,其影响与效果也具有世界性。
革命派社会学是迄今仍未得到社会学“学术共同体”承认的学派,然而却是实践社会学解决中国问题最成功的学派。其代表、瞿秋白等共产党人是革命家、政治家,还被冠以文学家等头衔,却从未被称为社会学家,在中国社会学的发展史上没有一席之地。《寻乌调查》《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等文章按今天学术论文的科学性要求远非规范,甚至“不入流”。然而其对中国社会调查剖析之深入,表述判断之准确,却是今天大多数社会学成果所难以企及的。《新民主主义论》等著作所展现的社会思想、社会理论高屋建瓴、大气磅礴。
早期中国社会学成为“中国社会科学诸学科中最早提出本土化主张并卓有成效的学科”。③应星:《中国社会的转型与中国社会学的复兴》,《光明日报》2008年10月21日第11版。中国社会学这些不同学派的一个共同特点是:知与行的统一,即立足中国实际,植根中国文化,解决中国问题。早期社会学本土化的成功,当时中国社会学在世界的地位和影响,反复证明了“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这个真理。
六、早期中国社会学、恢复重建社会学
与质性社会学的比较为什么早期社会学在中国取得巨大成功,而今天却仍处于一种落后状态?或者说,为什么老一辈社会学家在社会学传入中国的初期能够成功地本土化,而新时期恢复重建社会学却反倒渐行渐远?
对比相距半个多世纪的两个时期的中国社会学道路,“早期”社会学是从深切的人文关怀切入。20世纪上半叶,中国社会面临内忧外患、国破家亡的深重灾难,许多学者怀着强烈的责任心使命感,投身于学术救国的大潮,力求准确理解变迁中的中国社会,探索民族振兴与发展之道。“作为处于社会侵蚀、国势日衰时代的中国社会学家,寻求富国强兵之道,谋划社会制度重建之策,是他们基本的关怀。然而,从严复开始,中国早期社会学家就已意识到了比制度建设更为重要、也更为艰巨的是人心的安顿”。③
“恢复重建期”社会学则是在“科学至上”的历史背景下引入的。时值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历史转折,“”动乱结束,共和国百废待兴,恢复高考制度,全国科学大会召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社会氛围下,社会学向自然科学看齐、以“科学性”为标准的学科建设就是必然的。
自然科学研究的目的是认识世界,寻求真理,把握客观规律。基于科学性要求的社会学主流意识形态认为,人类社会发展服从于“统计规律”。“尽管个体的行为各异,无法预测,总体或子群的平均值却相对稳定可靠”。周旅军:《从类型逻辑和总体逻辑理解定量社会学新范式》,《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9月6日第15版。就如单个的分子布朗运动毫无规律,但足够大量分子的运动产生温度压强可以总体测量。既然社会学目标是探寻社会规律,以统计学为主要工具,以精确量化、数理分析为特色的社会学研究占居主流就不足为奇了。
“科学的”社会学否定、排斥或至少轻视“价值理性”。然而从人文关怀切入的“早期”社会学的成功,则表明本土社会研究必须高扬“人文价值”的旗帜。这里涉及社会学的出发点和目的地,以社会为研究对象的社会学,不是简单地“追求真理”,更多的应是“寻求价值”。“不追求价值的发展是毫无疑义的”,“为发展而发展是癌细胞的意识形态”。冯务中:《提升国民幸福是社会发展的根本目标》,《新华文摘》2013年第5期。
除了时代背景和价值观念的不同外,学者的知识结构差异也是明显的。早期“学院派”社会学者多具有人类学、民族学背景,新时期社会学者主要突出了统计学训练。无论“早期”还是“新时期”,社会学都是“西学”。可以认为,恢复重建期的中国社会学基本是以西方社会学为“体”来研究、解释、解决中国问题,即“西体中用”;而早期中国社会学家尽具深厚的中国文化功底,自觉地将来自西方的人类学、民族学、社会学理论方法加以改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比较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恢复重建”社会学与20世纪初叶“早期”中国社会学,也可以归结为风格迥异的两种不同范式:科学主义范式和人文主义范式。前者旨在追求真理,发现社会规律;后者着重寻求价值,解释人生意义。这种对比也恰好是“量化社会学”范式和“质性社会学”范式的对比。
质性研究在西方的产生晚于中国早期社会学约半个世纪。但我们看到二者的很多相似之处,可以归结为同一范式。虽然质性研究或质性社会学无论在欧美还是在中国都尚未能进入社会学的主流,但我们看到,其内在的方法论、认识论基础暗合了中国传统思维方式,适宜于中国文化土壤,与中国早期社会学所致力的本土化社会学思想完全一致。
七、社会学中国化应取道质性研究、回归人文传统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社会学中国化的途径何在?从前面的比较可以得出结论:取道质性研究,回归人文传统。
社会学的本土化不是也不可能排斥“西学”。实际上西方社会学的发展早已超越了实证主义方法论,认识到简单定量实证分析的局限性,一方面引入借鉴系统科学复杂性科学理论方法对定量研究加以完善,一方面其理论思潮经历了由实证主义—人文主义—批判主义的“进化”或演变。实证主义理论传统强调“社会事实”,追求“精确量化”、崇尚“价值中立”;人文主义理论则着眼于“理解”,强调“意义”,不避讳“价值”;批判主义理论主张和强调对现实的批判、批评、反思、修正、革命。这既可以看成是沿时间序列发展的三个阶段,也可以看成不同地理空间不同文化传统形成的三种思潮或侧重点。
质性研究有着鲜明的人文主义色彩,也兼具批判主义精神,同时不排斥实证主义方法。事实上费老生前一直在倡导社会学的人文性,主张社会学是具有科学和人文双重性格的学科。这与质性研究的理念是一致的。当前,回归人文传统具有紧迫性。质性研究可以成为社会学中国化的方向和路径,中国社会学应当在质性社会学基础上建立理论和概念体系。
社会是个体的人通过“文化”而粘合起来的集合体。社会学的中国化不是简单地用西方概念理论来研究中国问题,而是要深深植根于民族文化、思维方式。有学者指出当代中国社会学是淡化、排斥文化研究的社会学,呼吁重新认识文化研究的地位和作用。“无论从中国社会学面临的紧迫任务还是从中国社会学的深入发展而言,加强文化研究都是不可回避的重大时代课题”。刘少杰:《重新认识文化研究在中国社会学中的地位——兼论孙本文对文化社会学研究的贡献与局限》,《社会科学研究》2012年第5期。
我们主张取道质性研究的本土化路径,正是因为质性研究与中国文化的契合。中国文化注重整体思维、“天人合一”,质性研究注重的“整体主义与情境主义”与此高度一致。代表中国传统文化整体、联系的思维方式最典型的是中医理论,不同于西医“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而是从一对耳朵或手、足都可找到代表五脏六腑全身器官的穴位,并通过其达到治病的效果。按照严格的科学逻辑,单一个案的研究不具代表性,需要大量个案和足够多样本的数据分析才能反映客观真实。然而质性研究重视个案、依托个案,依据的正是这种“以小见大”、“一滴水可以见太阳”的整体思维。
早期社会学家深入田野的社区研究,几乎都是深入的个案研究,深度访谈。费孝通著《江村经济》多次反复深入江村,考察苏南模式、温州模式等写出《小城镇、大问题》。由点及面,典型调查,正是革命社会学派代表所倡导的“解剖麻雀”的方法。他们的研究“把社会学的研究界限扩至对人和人、心和心、文明和文化问题的深层次”,“深入思考在制度背后真正起支撑作用的价值和人心问题。”应星:《中国社会的转型与中国社会的复兴》,《光明日报》2008年10月21日第11版。
